2015年11月10日 星期二

黃鵠一遠別




今天早上,我和冠廷主任、麗淑居家護理師、釋印本法師在台南殯葬管理所,向我們的克振伯伯告別。車上,我們談了好多好多,我們各自與他構築而成的故事。


公祭開始之前,禮儀業者正好播放這首歌。


我們踏進去的時候,家祭正好近尾聲,我坐在靈堂的座椅上,看著那年輕的帥氣的克振伯伯的照片,對他說話,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我成大新生座談那一日,他騎著摩托車在社會科學大樓外面叫住我,一身隨意的家居服、還沾染著油漆,這影像拼命地跳出來,同時迴盪著禮儀師制式地頌揚著逝者的言詞,淚水是怎麼也關不住了。


早上叫我,下午卻是手臂充滿傷口地出現在我門診,然而來到門診的他,依舊是襯衫畢挺、搭配西裝褲,還是帶著甜燒餅。原來是騎車時一個重心不穩,傾斜至行車道邊的圍欄,便擦撞出了一排的傷口。


爾後的兩個月,他描述自己越來越虛弱,食慾不振,早上的血糖偶爾偏低,也無法再次拿他的大硃砂筆寫字,與病房裡識與不識的朋友結緣了。


最後連續兩次住院,僅相隔兩日,不過他都很幸運地有奇恩病房的床位可以立刻入院。離世前的三日,他已經無法言語,卻總是睜得大大的眼,不願意闔上,看見我們靠近的時候,會努力擠出笑容,腹部用力地喘息著,對嗎啡的反應不是非常好,但他不希望我用鎮靜藥物讓他終日休息。


他的眼神在問我話,我懂。所以在他離開的前一日(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他隔天就會離開了),我牽著他的手,一五一十把我對他病情的判斷兼猜想,以及我對他一年來相處的了解,表示如果積極的治療後他得到的是在安養中心臥床度日,相信絕非他人生最後的時光所望,所以我會盡我所承諾過的,一路幫助他,安適好走。


我沒說出口的是,我身為醫者做與不做的為難。直到他離開之後,與他深交的幾位團隊成員,跟我說的話,才讓我真正釋懷。


「他的孩子,都不在台南,若是他變成長期慢性的患者,這個失能與失去尊嚴的日子,是難以受到好的照顧的啊!」


「克振伯伯去年出院後去了護理之家,被你說可以回家之後(我很大膽地讓一個肝腫瘤曾經破裂差點過世的病人從護理之家出院獨居,因為他想要自在、想要再寫書法圓他的餘生之願),他又回護理之家幾次,但後來他不再去了,因為他說看到那裡臥床、四肢攣縮、形銷骨立、插著管路、又被約束的老人家他完全受不了,每次都哭。」


「克振伯伯那天聽我問說:你太太要來接你了喔?跟著她去,安心、開心吧?他用力笑著點點頭。(四十餘年前便因病離世的髮妻,是克振伯伯一生的牽掛,他因為孩子沒有在當初妻子離世時輕生,一生未再娶,旅遊、經商、接觸佛道、向安平老人學書法,他連自己的靈骨塔位也都準備好了,就在亡妻所安置的寺中)」


我於是知道,這便是我們一起達成,最好的安排。


2015/10/31  後來師父告訴我,你離開的那天也是你的生日
2015/11/10  我長揖,與你送別,還有不爭氣的淚,我感覺你會拍拍我的肩



嘉會難再遇,三載爲千秋。
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
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
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
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


且讓我舉一盅,敬我們忘年之交的友誼,還有你對我,少人能出其右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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