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日 星期三

寧靜的品嘗

本文刊載於民國104年2月21日 人間福報副刊
http://www.merit-times.com.tw/NewsPage.aspx?unid=338449

 在駐診返院的途中,我特意繞進家門取出冰箱裡的那塊千層蛋糕,悉心地呵護著它直奔病房。

 原就是尚未有豐富歷練的年紀,加之看來比年齡不成熟的容貌,若非一襲長袍,我總是無法被連結為是醫師,而如今,在一個陪伴著末期患者的病房中,我照料著一位還比我年輕的女孩。

 我總也不明白是怎麼愛上安寧緩和醫學的,只知曉契機是學生時代因著數日於台東聖母醫院的參訪,就這麼埋下一顆種子,時隔也將要有十年了吧,這種子,竟真的冒了芽。死亡,這尤為東方人所忌怕的話題,長期以來籠罩著將逝者與生者的心頭,因著諸多的迷惘、哀傷、困頓與憤怒,而走不出無法解套的千千結,糾纏著世世代代。

 從以酒治病的巫醫時代,到如今實事求是的實證醫學,我們向來未曾質疑,醫者從未擁有過治癒疾病的生殺大權,多的是安慰劑的療效,多的是陪伴病人的仁心,才讓每一個患者能夠熬過那幽谷。於焉誕生的一門醫學,我們把疾病與生命,回歸於自然的循環,還諸個人的自主,再也不是醫師的命令與無限上綱的醫療處置主宰著早已無法回頭的生命韻律。

 初次踏進病房前,我揣度著,女孩該是愁容滿面、抑或憤怒封閉,孰知,迎向我的是一縷笑顏,反而讓我無以言對。這是故作堅強?還是超齡的成熟?甚至,即便是個成熟的長者,在面臨死亡硬生生逼近時,都未必能確保一分優雅,都未必能抗衡油然而生的否認、憤怒與哀傷。

 在每一天查房的過程中,我們聊著症狀的起因與因應方式、六年來治療的艱苦與對抗副作用的辛酸、如何扮演一個家庭中最小的患病的女兒的角色、甚至個人的喜好,所以,就這樣的,談到了千層蛋糕。據說,千層蛋糕在下肚之前,一張令人垂涎的照片在她的社群網絡中引起莫大的迴響。

 我們都知道,終有一天她將無法吞嚥,而我依據著她的教導──「即使知道了又何必天天去想,既然遲早要面對的,何必把現在所僅存的快樂時光一起陪葬?」我把一分最輕柔的陪伴置入她的掌心,當我們無法承替病人的痛苦時,我們還是可以告訴他們,我將照顧你,至最後的一分一秒,甚至,跨越生死的時空,我會撫觸你已漸無溫度的身軀,為你在我的記憶匣中安插一個永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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